第182章 一道气息一条命
唐未济踏过面前的这道门的时候,突然看见脚下有一颗小小的白色纺锤体,好像是某种植物的种子,他蹲下身子捡起那枚种子,细看才发现原来是银杏树的果实。 院子里面果然有一棵巨大的银杏古树,古树参天,散开的伞盖几乎把整个院子都遮挡住,可以称得上是“遮天”。 这棵银杏树有些古怪,一半枯寂,一半葱郁。枯寂的那一边符合自然规律,葱郁的那一边碧叶如洗。还有些金黄色的叶片下面坠着圆圆的绿色果实,那些小扇一般的树叶在风雪中朝着唐未济招着手,更高一些的地方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唐未济多看了两眼,心想这又是什么古怪。 圣女没有扭头便似乎是察觉到了唐未济的疑惑,冷冷道:“这里是宗主住所,管好你自己的眼睛和嘴巴,该问的不该问的、该看的不该看的心里有个数。” 唐未济笑了笑,没有在这种小事上争执,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在他走后不久,巨大的古树上所有叶片齐刷刷转了个方向,都朝着他方才站立的地方,就像是无数只眼睛,似乎是在看唐未济刚才的动作,极其诡异。 南野山宗宗主正在院内等待,符合唐未济心中所有宗主该有的一切模样,包括装束模样修为,但也正是如此,所以显得很普通。 这位普通的宗主一见到唐未济便笑,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很是和善可亲,“少游侯来我南野山宗这些天住得可还习惯?” 唐未济摇头道:“龙州府与极北之地虽然接壤,这气候却是截然不同,日日冰天雪地,我如何能住得惯。还有这少游侯的称呼,我可万不敢当了,从我掏出乐游园的那一瞬间开始,这少游侯的名头怕不是就要被人夺了。” 南野山宗宗主笑道:“少游侯此言差矣,谁知道你打瑾公主那一掌是真是假呢。” 唐未济面色骤然变冷,“成宗主是什么意思?是在怀疑我故意给南野山宗挖了个局?” 宗主讶然,“原来少游侯知道我的名头啊。” 唐未济道:“这世上还有什么酒馆不知道的事情么。” 成宗主点头道:“少游侯此言有理。” 他紧跟着又摇了摇头,“就是这举动实在不合理啊。” 唐未济冷笑着看着他,成宗主问道:“少游侯真是酒馆中人?” 唐未济道:“昔日我还有个外号,叫枕边人,成宗主自然是没听说过的,只是去龙州府问问,谁不知道我的名头。” 成宗主眯着眼笑,“枕边人的名头,我还真听说过,少游侯往日做的那些事情我也都知道,只是我有一点好奇,不知少游侯能否给我解惑。” 唐未济面朝着他,“但说无妨。” 成宗主问道:“别的我也不多说,我只问一件事情。少游侯昔日在风池之时以身犯险,一人敢面对一头三仙境大妖,置个人生死于不顾,可没有今天这般贪生怕死的样子。这又是为何?” 唐未济眯着眼睛,气氛随着这个问题一下子变得紧张。 成宗主笑眯眯看着他,只是那笑容中藏着风雪。 唐未济说道:“时势不同,选择自然也不相同。”他看着成宗主,“昔日在太玄教的时候,上清剑认我为主,我是入风池也得入,不入也得入,哪里有选择的余地。” 成宗主“哦”了一声,“今日有何不同?” 唐未济道:“瑾公主想要与我做一笔交易,只不过我觉得那交易不合我的胃口,所以过来与成宗主做一笔交易,就是这么简单罢了。” 成宗主笑了笑,“方寸山上九长老知道你是这样的人?” 唐未济愣了一下,紧跟着笑骂道:“老不死的在闭死关,这次还不知道能不能出来,等他能出来的时候浮池之渊早崩碎了,我还管得了那么多?” 成宗主眯眼看着他,突然咳嗽了一声,轻声细语道:“我这里有个小小的猜测,不知道少游侯想不想听一听。” 唐未济点了点头,“成宗主但说无妨。” 成宗主道:“在我看来,瑾公主的确是请少游侯帮忙不错,甚至连少游侯愿意来到极北之地都是受了瑾公主的邀请。瑾公主对少游侯是情真意切,少游侯自然不好拒绝,所以便答应了下来,至于后面的那些事情,不过都是做给我看的苦肉计而已。少游侯来我南野山宗,说了那么多的事情,其实也有真话。” 他朝着唐未济笑了笑,“不过也只有一句真话,少游侯的确是冲着化妖来的,我猜得没错吧?” 银杏树“哗哗”抖动起来,金黄色的叶片伴随银白雪花落下,就像是一场落了一场写满了梦幻的雨水,将他们两个之间的视线阻隔。 一旁站着的圣女眸子中有清冷的月光萦绕,一道清风缠在她的周围,掀起那衣角好似蛟龙对准了唐未济。 成宗主话说完之后便只是看着唐未济,脸上的笑容不变,气氛却越发紧张。那目光好像是大山一样压在唐未济的心头,这是一位三仙境的咄咄气势,压得他连气都喘不过来。 一片金黄色的银杏树叶落在成宗主的目光之前,无声无息碎成了一片片,好似蝴蝶一般随风起舞。 唐未济看着成宗主,额角慢慢渗透出汗迹来,眼看着已经到了弓弦紧绷一触即发的时候,他突然笑了。 这一笑,便如冰河释冻,春风吹拂人间。 圣女衣角的风逐渐消散,眼中的月光重新投入瞳孔之中,她看着唐未济有些迷茫,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 成宗主脸上的笑容却是慢慢收敛了起来。 唐未济突然止住笑容,说道:“我在来之前便让圣女转告宗主大人了,我的时间很宝贵,想来宗主也是一样,既然宗主不信任我,又不敢杀了我,那么便放我走吧。” 他看了圣女一眼,“我想圣女送我们出去的时候应当换一个方向,零角庙外说不准便有神机阁的人等着截杀我。” 成宗主眯着眼睛看着唐未济,不仅没有因为唐未济的话对他放松疑惑,反而更加怀疑起来。 只是就在这时,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这株巨大的银杏古树,古树枝条在半空中轻轻抖动着,落在他的眼中便有不同。 他突然道:“谁说我不信任少游侯了。” 他把住唐未济的手臂,团团笑道:“我这不是开个玩笑么,少游侯何必置气。” 他咳嗽了一声,“实不相瞒,这次请少游侯过来,实际上是有事情想要请少游侯帮忙。” “请我帮忙?”唐未济心头松了口气,紧跟着眉头却皱了起来。 隐宗实力非凡,他不相信还有什么事情需要自己帮忙的。 “对,请少游侯帮忙。”成宗主点了点头,“当然,这忙也不是白帮的,事实上正与少游侯此次前来的目的有关,只要少游侯答应帮忙,这化妖的事,好说,好说。” 唐未济心中思忖半分,轻声问道:“还请成宗主直言。” 成宗主道:“少游侯也应当知道,因为这化妖的事情,我们南北野山宗与大雪山内的妖族接触颇多,从一开始的水火不容到现在的和谐相处,其中也是经历过许多不可与人言的坎坷的。” “那又如何?”唐未济眉头皱得更深。 “关键这事情就出在妖族之上啊。”成宗主道:“少游侯可能不知道,这化妖目前还并未完全成熟,需要妖族的配合,只是前些日子大雪山的妖族出了一些变故,原本答应配合我们的妖族出尔反尔,开始和我们提了一些条件。” 唐未济问道:“化妖到底是什么?是秘法还是……” 成宗主笑道:“是阵法。” 唐未济看着他,有些难以置信,“阵法?” 成宗主道:“或者说炼器更恰当一些,只不过与寻常炼器有些不同,需要使用者的血脉。” 唐未济挑了挑眼角,“血脉秘宝?” 成宗主漫不经心点了点头,“差不多吧。”他说道:“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妖族前些日子探索了一方秘境,要我南北野山宗弟子帮忙开拓那秘境,并且为此拿化妖的一桩关键性秘法作为赌注,条件是我们开拓的范围必须比他们多。” 唐未济瞪眼看着他,“成宗主是觉得我去过秘境,有这方面的经验?” 成宗主笑道:“对啊,听说少游侯初进风池的时候,可是把风池跑了个遍啊。” 唐未济摇了摇头,“风池算不上秘境,再说了,那是因为有上清剑在我才能如鱼得水。” 成宗主笑道:“聊胜于无么。” 唐未济沉默了片刻,问道:“我能否问一下,妖族那边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提到这个,成宗主嘴角竟然抽了抽。他面无表情,“也没什么,就是那个小狼崽子把大雪山妖族的一位公主搞大了肚子,妖族那位王者一气之下要与我隐宗开战,要不是因为这些年苦心经营,只怕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唐未济想到了松云道人曾经和自己说过的那个五个人,石山寺的撞钟和尚,乐游园的风流小公子,捉刀教的捉刀童,踩雪小姑娘,还有那个大雪山深处的小狼崽子。 这其中除了捉刀童之外他都见识过了,事后也知道了踏雪小姑娘就是北野山宗那个爱吃鸡爪的夜小昙。现在看来,这几个人是一个比一个厉害啊,唐未济还从来没听说过人族能和妖族相恋的,何况是搞大了肚子。 什么是真的猛士,这才是真的猛士啊! 唐未济心中赞叹了一声,“那狼崽子呢。” 成宗主闷声闷气道:“你当他这次不去雪流秘境的么,妖族不会放过他的,让那位妖族公主忘记他的唯一办法便是杀了他,而在秘境之中是最好的机会。” 唐未济问道:“所以这次隐宗答应这个条件,还是为了去救那个狼崽子?” 成宗主摇头冷酷道:“那个狼崽子并非我野山宗人,死活与我们何干。” 他拍了拍唐未济的肩膀,“少游侯,我们这次的目标只有妖族拿出的那桩秘法,其他人的死活顾不上了。” 唐未济看着成宗主,“秘境的探索会死很多人的。” 成宗主摇了摇头,“时间已经快要来不及了。” 他闭上眼,抬起头叹了口气,“任何大事的成功,都需要牺牲。” 唐未济摇了摇头,看了圣女一眼,圣女带着他从院中走了出去。 在唐未济走出去之后,那株巨大的银杏树树干上浮现出了一张古树人脸。 成宗主看着那张人脸,毕恭毕敬行了一礼,疑惑问道:“师父为何不让我杀了他?” 没错,成宗主这次叫唐未济过来本来就没想着让他走,只是想从他口中打听出一些事情之后果断杀了他,谁能想到南野山宗的这位一直闭关不出的浮龙太上长老竟然阻止了他。 太上长老借助这株古树续命,并不能出现在这里,闻言那张人脸开口道:“我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缕气息。” 成宗主愣了一下,“气息?什么样的气息。” 太上长老道:“是真神的气息。” 成宗主面色大变,不仅那标志性的笑容不见了,竟骇然到几乎要跳起来。 他喃喃自语,“不可能的,那位已经死去多久了,怎么可能还有他的气息存留在世上。” 他猛地摇头,果断说道:“师父,怕不是你看错了,我这就去杀了他!” “回来!”古树人脸叱喝了一声,“成由天,别忘了你的身份!” 他说道:“世上所有隐宗便是他一手延续下来,若不是他的话我们早就覆灭了不知多少次,早有誓言认他为主,你如何敢下杀手!” 他语气缓和了一些,“何况我在那人身上感受到的并非真神本尊的气息,而是一道追随者气息。” 太上长老有些迷惘,“只是那些神兽早就已经死了,如何会有气息遗留?” 成由天愣了一下,没有再说话,只是眼神不断挣扎,最终归于幽潭一般的深邃。